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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 远去（第1页）

陈可情无事的时候会在表姐的店里喝一杯温热的黑咖啡，坐在陈设着数不清的旧书与新书的木架子旁，细心研读一本又一本的外国名著。也许在这样云淡风轻的环境中，做这些事情是再惬意不过了，表姐曼之的确很懂得享受人生呵。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中，似乎什么也不用想，什么也不想去想，只是这样静静地在这里坐着，即使无事发发呆也过了这么一天，即使平淡得没有一点声响，也是最最实在的一天。那些从前围绕在心中的烦恼，似乎一夜之间就消失了，此刻所剩的便只有一种褪尽了喧嚣的宁静了。

在新加坡的日子是宁静的，陈可情偶尔也会收到爸爸的来信，他在信中诉说着国内的一切，很多很多，对于写信这样的事情，不同于他写小说，父亲好像一点也不吝啬笔墨，事有大小都愿意写在信里，仿佛这样陈可情还在他身边一样。然而陈可情在他身边时，两个人似乎没有这样多的话题。然而在信中，他写到一切可写的东西，有关天气，有关心情，有关他的书，他新近又写了一本书，书的名字起得很怪异，他寻求着陈可情的建议。陈可情在来信中认真地写上了自己对于此书的建议，并且为他想出了好几个名字供他参考，在从前，她常常为他出主意来着。现在，也不例外，她很高兴可以这样地生活着，波澜不惊，隽永而悠然，那些潜藏的记忆也就暂且隐藏在了更深的深处。此刻，只有生活，实实在在的异国生活。她的第一次的国外生活，她也很是享受其中。很久没有这样安然的感觉了，仿佛人生开始一页新的篇章，未来真真是无限的。

表姐在前头坐着，偶尔也过来同陈可情聊聊，店里下午时分人多些，早上也偶尔有人来坐坐，而且大多是熟脸。表姐的店铺所处的地段倒也一般，环境较为清净，因为这附近的菜市场远在三个街区之外，根本不必担心有任何的喧闹对你的静思或是阅读造成影响。

陈可情从未遇到过这样洁净的环境，这儿真不愧是众所周知的花园城市，连空气也是无比干净。这儿常年是夏，一雨成秋，这儿的雨竟也跟国内的相似，下着雨的时候，她常常怀疑自己是否还身在故国。这儿也有不少讲中文的，当然多数说马来语，表姐在这几年，早已把当地话说得差不多了，有表姐的照顾，她在这轻松了不少。起先是有些生疏，毕竟好些年未见了，而上次她们的见面已是早在陈可情刚刚小学毕业的时节了。

此刻表姐给散落着坐在咖啡店里的人们换了另一首曲子，换了小野丽莎的歌曲，轻柔而梦幻的曲调，同这下午时分的慵懒气息正相当，太阳并不强烈，只是轻轻巧巧地自宽大的玻璃窗外投射进来，桌上的咖啡还冒着那香甜的热气，一对年轻的情侣相对而坐，他们在彼此的眼神里凝望着彼此，他们的双手也越过了桌面交织在了一起。也有一个人独坐的，而且不少，有男人，也有那人，有稍微年轻一些的，也有正值中年的，各色面孔每日地在咖啡店中出现，有些能够记住，有些也如轻轻拂过的云朵一样被忘却了。陈可情有时候也给表姐帮一会忙，虽然她的店里已经有了一个年轻的服务员，是一个个子高瘦的大学生，陈可情也曾经同他聊过几句。他是一个腼腆的高个子，带着度数很高的眼睛，是一个中国人。在此处遇上本国人其实并不新鲜，她的班上着实有不少的华人学生。

表姐看到陈可情在店里走来走去的，就过来叫住她，拿下她手中托着的杯盘，陈可情只是笑笑说，没有关系的嘛，横竖我还有一点时间，做做运动也不错啊，顺便帮帮你的忙嘛。表姐仍是坚持将她拉至后堂内间，说店里的活并不多，有徐灿就够了，你要实在是没事呢就把功课好好地温温，最近是不是又要考试了？陈可情无奈地吐吐舌头，考试是多大点的事啊，那些东西她早就会了，她现在在向更广的领域里扩展呢。但是什么也没说，转身往内间走去。

是的，她常常要在考试之前先脱离功课，做做别的活动，然后再好好地投入到功课之中。既然表姐如此坚持，她也不好执意要这样了。于是陈可情常常就是那样懒懒地坐在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，此时会不由得觉得，父亲的提议真是正确无误的，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，对于一个需要安静攻读的人来说是多么地适合！父亲的想法总是那么长远，当然也多亏了曼之姐的帮忙。

微醺的灯光，舒适的椅背，静谧的音乐，还有桌上陈设着的每日由表姐亲自更换的花瓶，还有这一圈绕在花瓶周围的米色的蜡烛，矮矮的粗壮的蜡烛，缓缓地将着一隅照亮。陈可情偷偷地观望着客人们，单独出现的或是结伴的，店里出奇地安静，人们的谈话声甚至都被掩埋在了音量本就不大的音乐声中。有时候这样空闲得久了，人又是难免胡思乱想的，表姐每天就这样地待在店里，除了周末去逛逛街，看场电影，或者去练练瑜伽，她几乎不做别的什么事情似的。就是这样地待在此地，会否感到乏味呢？陈可情问过表姐，她只是闭口不谈，只是轻描淡写一句，她喜欢并享受这样的日子，这使她安然对待生活。但是对陈可情来说，毕竟在一处地方待得久了，免不了是要厌倦的。不过她才来这半年，自然还谈不上厌倦，这里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地方，但是若是再住上几年，她肯定是要抱怨的了。

在这些日子里，她才深深地感觉到余光中那首乡愁的滋味了，虽然生活恬淡，亦找不出什么差错，然而就是这样地生活着，让人忘却了最初的目的，就像置身于旅途中一片诱人美景，使人忘却了自己来自何处，又忘却了该由此前往何处。她无意在手机里翻到阮琳同自己一起拍的大脸照，那两张脸，笑得多真实，多欢乐呀，旧照又不由得使人忆起旧事，竟也还有隐隐的痛楚，只是那一阵，想起的那一阵。大多数时候不想起，也就不会触及那种易感的情绪。她想，从今以后，生活该是明净的了。看那照片看得越久，仿佛那人却又不怎么像自己了，那个停留在过去的自己，已不是真正的自己了。自从来新加坡她的确长胖了一些，不过大致无差异，只是身材比从前圆润了一些，表姐曾经说，这样就对了，不会对不起她爸爸，表姐顺利地把她给养胖了。她自己倒也想不通，天气常常是好的，胃口也同从前一般，怎么就会胖了，但是也不怎么在意，或许到了新的环境，什么都要换成新的。毕竟她从前是过于瘦削了。于是陈可情也为此感到欣喜，如此看来，所有好的变化都是值得欣喜的。

也不知道是过了多少日子，一天的傍晚，外头下着细细的雨，店里来了一个有着陌生面孔的男人，高大结实的个子，长衬衫的袖子微微卷起，露出一双粗壮的手腕。他的下身穿着一件轻松的牛仔裤，脚上着一双卖相普通的运动鞋，上身穿着一件合身的浅黄色与浅褐色相间的法兰绒格子衬衫，嘴唇上方蓄着一条浅黑色的胡子，他面上挂着笑，一种属于自信的笑，微笑，最重要的是，如此休闲的打扮之下，他鼻梁上架着一副透明边框的眼镜，一个长了胡子的男人，打扮起来却这样随意，真不免使人想起那个桀骜不羁的西方男人，强尼德普。然而他的面相又是那么的温文尔雅，甚至带着那种常见的亲切之感。现在，他正在朝着主柜台的方向走去。

当时的陈可情正坐在高高的柜台后方，只露出一头深栗色的头发，她正在同远在中国南方的阮琳煲电话粥，她用左手中指绕着长长的电话线，右手轻轻地握着电话，口里说着，“是吗？那后来呢，你们还有没有见面？”说完合上了嘴，等待对方回话。这是陈可情感觉到一片巨大的阴影将自己笼罩，她缓缓地抬起头来，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出现在面前，她低下头凑着电话说了一声，就把电话挂断，随即露出了热情的笑容，“不好意思，想喝点什么呢？”

男人也笑着，那样子友善极了，看上去他应该是一个本地人的。男人说，“我是来找人的。请问这儿的老板在吗？”

表姐今天刚好出去有事，自然让陈可情代会班，陈可情看了看表，快七点了，表姐清早就出去了，她明明说好了太阳落山之前会回来店里的，现在仍没有踪影。陈可情微笑着说，“老板今天有事不在，不过她应该马上回来了，不如您先坐会，喝杯咖啡吧！”

男人微微露出失望的神色，但是他脸上仍带着笑，“好吧。”他点了喝的，转身找了个座位坐下了。

男人所坐的位置斜面对着大门口，她会是什么人呢，陈可情在后方看着徐灿张罗男人点的咖啡，心里胡乱地想着，他会不会是追求曼之姐的人呢？徐灿正要将咖啡端走，陈可情拦住了他，她的好奇心此刻又复苏了，“让我去吧，那人可是老板的贵客。”对于男人的第一印象使得陈可情忍不住要去探索一番。没想到表姐隐瞒了这么久，居然什么也不告诉她，趁曼之姐还没回来，她得好好打听一番。她端着男人要的咖啡，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不由自主地想要接近这个人，也许他很亲切？陈可情摇了摇头，她已经走到了男人跟前，“先生，你要的咖啡。”

男人礼貌地笑笑，“谢谢。闻起来很香啊。”

“是啊，姐姐店里的咖啡是这附近数一数二的！”

“这么说，你就是曼之的表妹？”男人有点惊奇地看着陈可情，但没有一点不礼貌，他扫视了下陈可情的脚部，随即目光回到了陈可情的眼睛，“倒是跟曼之长得有一点点像，但是不多，而且，你比她瘦了些。”

说完他往门口看了一眼，确定曼之没有出现，眼神便放松下来。

陈可情望着这个陌生男人，有些好笑，她收起了托盘放在胸前，说，“表姐随时会回来的，你是她的朋友吗？”

男人招呼陈可情坐下，“何不坐下来聊聊呢？”

陈可情听他的话在他的对面坐下了。

男人喝了一口咖啡，说，“我是你姐的男朋友啊，她没告诉你吗？”

“是吗？我可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有男朋友的啊，我来新加坡这么久，你也没有出现过啊，你们是吵架了么？”陈可情不解地问道，心想吵个架会这么长时间不见面么？

“我今天下午才从英国回来，一回来我就来找她了，她却不在。”

“这样哦，姐她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消失的，谁也说不准。”

“是吗？她还会这样么？”他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。

陈可情问得他名叫康桥，“是真名么？”怎么会有人叫康桥的。